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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古溿_Ch.6】夢寐

清晨時分,青山野嶺覆蓋一層朦朧水霧。十謙在瀑布之下任由滾滾水瀑衝擊身軀,清新空氣一寸寸沁入肺腑,他感受到深山雨露蘊含的生氣,以及大地命脈的鼓動緩緩調整呼息。

冰涼溪水沿著臉龐蜿蜒滑落,灌頂的寒意驅散積蓄的煩擾鬱悶,亦清晰了思緒。他放鬆閉著眼,藉由師父教導的修練,順應自然,從天地間獲取精華正氣。

人有三魂七魄,妖有元神性靈,而維繫這些生命的本質即是精與氣。于妖而言,不論是吸取日月精華修練千百年而幻化,亦或打從娘胎便為妖異,皆與天地人物運轉之氣脫不了干係。

吸取生物的精氣雖然比自然修練更為快捷,但十謙自幼已經習慣了大地氣息,人們身上精與氣夾雜各種七情六慾的濃烈,實在過於膩口混濁。如果是還未修練出道行的妖,接觸這些混濁的精氣,往往容易被本能貪念牽引以致走火入魔。

織藍所處之地正是慾望氣息交雜的青樓,這些年浸淫於混濁氣息之下還能自我把持也不容易。先前他建議過回歸自然修行,但被姊姊左右言他的拒絕了。

深吸口氣,十謙睜開眼睛凝視潺潺流水,這精神養氣是飽足了,可肚皮卻還空著。眼見清澈水面下有幾條活魚悠游,他快手一出, 水面劃開一道波弧,被打上岸的鮮魚便因掙扎而跳動不已。

他曾見過漁民用魚網跟魚籠補魚,也聽聞過馴養水鳥獵魚的方法,像自己這樣徒手獵捕的技巧可不多見吧?如不入山狩獵,下水做個漁夫倒也成。

思考著該如何料理那條鮮魚當早膳,十謙擰了擰濕潤的黑髮上岸著衣,歇息了一會便找來柴薪升火,將魚的內臟掏去混入野草香菜去腥,最後串在削皮的細枝上近火慢慢烘烤。

縱然手藝不比餐館筵席,與師父兩人相依為命,也懂得做幾道菜,學了什麼新手藝就讓他老人家嚐嚐味道,被誇讚時總是特別開心。

十謙回想著過往,邊翻轉魚肉使其均勻受熱,待熟了七八成,便在烤得焦黃酥脆的表面淋上方才摘來的果實汁液,在溫火加熱下燻烤出惹人垂涎的果香。

片刻後起火,十謙吹涼了嘴邊的香酥烤魚滿足地大快朵頤,脆皮下的肉質軟嫩鮮甜,咀嚼於口齒間透著一絲香草清香,再搭上橘果微酸的提味,煞是美味。

他遊走山野,自然也對一些果菜草藥的知識通達了幾分。山裡許多植物都能入藥或用於煮膳,藥鋪草坊經常也會在進補季節提出委託,也是份不錯的差事。

黑狐搖頭晃腦,面露認真地考慮日後出路,隨著晨霧漸漸消散,朝陽透射於林葉間,十謙滿足口腹後凝視流光斜影估算了一下時辰,起身前往鳶陽城。

街上的小販擔著貨籃竹簍來來往往,各個忙於在承租的地盤上設攤做買賣,為了能多掙幾塊錢上繳地主,這些商攤沒一個不勤奮的在討生活湖口,只是早市未開,人潮顯得稀落些。

十謙沿著市井小路穿進通向藝香樓的暗巷,翻牆潛入後廂房,悄聲來到織藍的房前輕扣花窗。

自上次一別已有數日,除了想念之情,聽見那些粗鄙大爺的對話,亦讓他憂心起姐姐的生活。

縱然她曾說面對難纏的客人可以拒絕,但煙花之地碰上權貴蠻橫,又怎會沒有半點委屈?就怕姐姐是吃了悶虧還獨自下嚥,他不免就想勸上兩句。

待窗門應聲而啟,映入眼簾的青色絲紗襯托姣好身材,這到底是煙花之地,偶而難免見姐姐穿著輕薄,對上那雙水靈的雙眼,十謙有些難為情地別過視線,「可吵醒姐姐了。」

將對方反應收進眼底,織藍笑他的青澀,雙手翻開了木窗示意十謙入屋,「雖然有些不是時候,不過無礙。」

獲得許可十謙翻身躍進房裡,室內薰香冉冉使人安逸放鬆,再往內側走近,他便察覺帷幕後存在一絲微弱氣息,好奇探看簾下隱蔽的那道身影,木雕的床寢上躺了個熟睡的男人。

十謙頓時意會姐姐說的不是時候,原來是指昨夜有客人留宿。這一撞見不免有些尷尬,縱然以姐姐的身份並不是什麼罕事,他仍是有所顧忌的停下腳步,心裡莫名有些不舒坦。

織藍順著十謙的目光望向床帷後側熟睡的男人,昨夜兩人暢飲了些酒水,現在仍醉夢酣睡著。反倒這小毛球不知帶了什麼心思,憂容愁面的。拉著他的胳臂到桌前入坐,織藍提起茶壺替十謙沏茶,柔聲笑道:「南昂熟睡得很,暫時不會醒的,安心吧。」

南昂?聽織藍的稱呼似乎與對方相當熟稔。然而意識到他與姊姊之間的情歡,又叫自己怎能自在。

「姐姐可有被欺負?」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一個人,十謙扁嘴露出孩子般的神情探問。

「怎如此問?」織藍聞言一笑,縱然她身處花樓也絕非一般女子,該有的本事從未少過,不是任誰說欺負便能擺佈的。這小毛球突然掛心起她,除了心底竄入一絲暖流,還有些好奇這幾日來對方在鳶陽城裡打轉,都遭遇了些什麼。

「我在市井偶然聽聞,有個想買歡姐姐卻碰軟釘子的大爺對話,污言穢詞不堪入耳,有損姐姐名譽,替姐姐抱不平。」那日只砸他一個杯子算便宜了那下流痞,現在十謙回想起來仍是氣憤猶存,捏著杯子的手也有些泛白。

鮮少看十謙如此動怒,織藍暗想不知道是哪家造口舌的大爺,軟釘子碰多了,多半掛不住面子偏愛嚼舌根,這回讓年輕氣盛的小狐狸撞見了,不知道惹事沒有,「由他人說嘴去,你可別又一衝動惹事生非,萬一敗露了身份,準又得逃命的。」

織藍這麼一叮囑,十謙頓時緘口沈默,不敢提他已教訓過那位大爺替姐姐出頭,只怕說了同師父那般惹其生氣,只好放輕語氣拐彎抹角規勸,「......總之,我不喜歡姐姐待在這種是非之地,討個安穩生活還要受人誹言,還是離開這吧?總會有好去處的。」

凝視那雙轉來轉去迴避意味濃厚的金色眼瞳,料想十謙肯定什麼不該做的都做了吧。沉吟片刻,織藍拿起桌上瓷壺給對方又添倒了一杯,「再喝口茶緩緩氣吧。」

不作多想,十謙順著織藍意思接過杯子便一口啜飲,未料一陣灼熱濃烈從喉間瀰漫開來,惹得他不住犯咳,不懂得飲酒的臉一下就漲紅,「姐姐倒的是酒,又怎說是茶呢?」

「既然是酒,豈會因為我說是茶而變成茶呢?」

稍微捉弄了下小毛球,反應依然有趣。看著獸眼擒著委屈和困惑猶如質問,這回織藍才真又倒了杯茶水讓對方舒緩嘴裡的酒氣。

「誹言流語也不過如此,嘴長在別人臉上,又如何阻止他人要怎說。但只要真實,縱然妄言謠詞攀附,亦不可能扭曲本質。」

對方的意思十謙怎會不明白,就算流言顛黑倒白,姐姐還是姐姐,只是當他聽聞那些有損親人的惡言惡行,又如何無動於衷。

「姐姐待在這裡賣歡賣笑所換得的喜歡,可真的真心?真的值得嗎?」

究竟是什麼樣的緣由讓姐姐對留在此地如此執著,他實在想不出也猜不透,倘若對方的答案是肯定,那他也就沒話好說了。

時間分秒流逝,兩人陷入一陣沉寂,十謙困惑地注視面前的那雙眼,忽地看清底下的波光流動泛著一層刺痛,頓時連他的胸口也扎了一下。

他第一次見姐姐露出這種表情,這才驚覺方才說得重了、過份了。

「姐姐......可能剛的話不中聽,姐姐如果不喜歡,日後我不再提便是。」讓姐姐傷心本來就不是他的本意,十謙語帶愧疚的低下頭去。

「沒事的。」見小毛球手足無措的模樣,織藍揚起唇角表示不必在意,只是笑得有那麼點莫可奈何,沒想到自己也會被有被後輩好言相勸的一天。

「十謙可長大了,你說的事情我會好好想想。只是你也別老是擔心姐姐,自己的日子也要顧全。世界之大,今後仍有機會認識許多在你生命之中舉足輕重的人。」

「我......」

看織藍轉眼已梳理好了情緒,令他不禁嚥下話語。自己只要有師父跟姊姊便已然足夠,心頭所看重的人們卻總是不明白。老是為了他好,要他放眼他處,十謙難免對於兩人這麼樣的溫柔感到些微寒冷。

「我知道了。這幾日也打算在山林裡蒐集些藥材野獵,到城裡換些溫飽,等安頓妥貼之後再來跟姐姐報告。」

感到簾後男子翻身的氣息,十謙一口將茶水喝盡,趁著尚未被發現前,從來時的花窗飛快地竄了出去。織藍連忙穩住差點掀了的杯盤,起身從半開的窗探看瞬間隱藏進來往人潮的黑色身影。

「怕就怕這孩子心性耿直,不知都聽進了些什麼呢......」

「......織藍?」

正當她煩憂時,一隻略顯蒼白的手隨呼喚掀起簾子。外頭的光亮射進昏暗的床塌,露出繡滿金色蝴蝶花紋的被褥,織藍柔和了眉眼,低下身子鑽進簾內。

「在這呢,睡得可好。」撫摸男子還帶著疲倦的臉龐,她把他灰藍色的頭髮梳順自腦後,親暱的貼靠上額際,邊將他身上的衣服拉整扣上。

「總是累著......剛似乎做了古怪的夢。」緊閉著眼,南昂低喃的話語朦朧的幾乎要融進四周,沉入睡夢之間,「夢見妳要走了,勸我這人世間仍有無數美好,莫要執著......可我這頑固的腦袋總不聽勸,妳便留下來了。」

「呵......」織藍聞言一笑,只是橫躺在男子伸出的臂彎裡,仔細地看著他略略憂鬱的眉宇,「確實是古怪的夢,好端端的我怎會走呢?」

「想必是因為......人間天大地大,卻沒有一個知心人能懂得。天大地大,妳卻無處可歸的關係。」南昂張開深藍色的眼,低歛地注視她明媚的笑,女子倒也沒有退卻,只是任由著他的目光。

「難道你不是那個知心人?」她輕聲問道。

「啊......我肯定不是的。」緩緩又閉上眼,就像搖了搖頭般,男人挪動身體埋進床被更深了些,「因為我無法帶妳走......而妳也並不意欲歸向我,所以我們只能在這小小的方圍之間作夢,不是嗎。」

「你說得很對。」隨著他的動作,織藍更靠近了些,隔著柔軟的衣服感覺著男人的胴體。房內的薰香冉冉,但她依舊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,血流隨脈動的震顫汩汩,吸引著要她啜飲。

「就算這樣,我還是留下了。」

是的,他張嘴無聲地回道。外頭的光亮幾乎要掩不住,他倆半擁在一起,在整個鳶陽清醒之際夢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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